特曼曾经写过一首诗说:有一个孩子每天出行/他看到的第一个物体是什么样/他就变成了什么样/有一个大人每天出行/他看到的第一个从未见过的物体是什么样/他就变成了什么样。现代社会生活中,无论对孩子还是大人来说,电脑往往就是这样一个让人“一瞥惊鸿”,最后被它彻底俘虏的物体。随之而来的网络热更是以钱塘初潮的汹涌之势,冲击着社会的方方面面。文学自然也在大受影响之列。虽然网络文学迄今还没有引起包括大部分作家在内的社会公众的注意,但它却已在无声无息地动摇着传统文学的总体格局。
网上创作:多呈游戏之态,间或跑过一只“斑点狗”
作家,据《现代汉语词典》的解释,是从事文学创作有相当成就的人。在传统观念中,成为作家必须经过作品的构思、写作、发表等一系列环节,其中发表是至关重要的一环,如果哪位文学编辑不开窍,朱笔一封杀,海明威也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文学青年。当作家的第一步是让编辑“认”你,否则一切都白搭。网络彻底改变了文学爱好者的这一被动地位,只要愿意,你可在网上发表你的全集,包括书信和便条。这听起来真是太痛快、太过瘾了。
然而,网络归根结底只是一种媒介,它不具备任何判断标准和判断权威,就像古人把诗写在酒店墙壁上一样,“网络作家”只不过用另一种方式让人读他的东西。没有谁会真把所有唱卡拉OK的人都当歌手,在网上发表作品常常只是文学爱好者的一种自娱行为。
但或许,又正是因为没有了判断标准的限制,网上还真有些鲜活无禁忌的文字。在一篇题为《爱情与等待》的小说(或随笔)中,有一段“我”与“妻子”关于书的对话:
亲爱的老公,你为什么把垃圾到处乱丢?
那是书,不是垃圾。
如果是书,为什么不放在书架上呢?
那有特别的意义。
我实在看不出来,苦苓的《校长说》丢在沙发上有什么意义。
只有那种书的每篇长度刚好适合电视广告的长度。
那么,抽水马桶上那本书,你又怎么说?
我看了会想大便。
如果你不把书装在架子上或是脑子里,我实在看不出书和垃圾有什么差别。
网上“自由作家群”的作品总体质量并不高,多数只是些关于玩电脑的感受和关于个人情感生活的小散文等,但因为创作的状态放松,所以不时能冒出些“佳句丽词”来,有篇《电脑爱情“多恼河”》讲的是一个不幸的故事:“我”的恋爱整个儿一个286速度,运行奇慢,她的“文件”总打不开,我感情的“传输系统”绝对没问题,很畅通,她的“接收系统”却时不时要出故障,最后恋爱还是“死机”了,因为网络上杀来一“黑客”,而我和她又实在不“兼容”。
这一类的“文学作品”不少,一般在个人主页上。而在一般的书吧站点里,像黄金书屋、清韵书院、书味频道、新语丝等,多数是转载已发表的文章或已出版的书,基本上没有原创作品。“棋琪书吧”的主人棋琪说:原创作品没法保证质量,太个人化,一般没人看。
说到网上的转载文学,那真叫浩如烟海,可以说,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网上没有的。古今中外的作品,概莫能外,甚至还有《肉蒲团》一类的书(不过是要交费的)。某站点的“精华文摘”中有篇《文化大革命中的地下文学》,收集了很多红卫兵“诗歌”,还有当年红极一时的劳模、铁人王进喜的大作也在上面:北风当电扇/大雪当炒面/天南地北来会战/誓夺头号大油田。
与网上作者的“发烧”相反,很多作家对网络十分陌生,在记者以前的一次采访中,大多数作家表示不知道自己的作品被搬上了网,目前也没有听到过关于网上版权和付酬的明确说法。在中国作协、《作家通讯》和《微电脑世界》联合举办的“数字化时代给文学带来什么”的活动中,100多位作家出席,其中只有2人上网,还有几位曾经在网上溜达过。网络对多数作家是“如雷灌耳、视之无物”。他们遵循的,仍然是传统的文学秩序的格式。不过,已有些年轻的新锐作家开始关注网络、利用网络了。最近邱华栋和几个朋友在网上搞了个文学接龙的游戏,他以《网上跑过斑点狗》为题写了个开头让人续,据说现在在网上很火。可邱华栋说:文学创作毕竟是很个人化的工作,网上接龙只是一种游戏,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创作,还是白纸黑字有成就感。
但是,网上文学创作可能不仅仅是作者兴之所至的简单游戏了,那些深夜时分在电脑前随意驰骋于自己的文学想象空间的年轻人,已经从“痞子蔡”的一夜扬名中看到了成功的典范。
痞子蔡本名蔡智恒,读台湾成功大学的水利博士时在BBS上发表了其连载小说《第一次的亲密接触》,从此一发而不可收。先是世界各地的中文网友读得如醉如痴,后来印成书更是风靡一时,头一月竟然再版了八次,紧接着又有制片商找上门来,要把这段网络爱情故事拍成电影。台湾的中国时报转引一位作家的话说,痞子蔡很可能会成为继琼瑶和三毛之后,第三位走红内地的台湾作者。
本月早些时候,四通利方的新浪网邀请了痞子蔡与读者进行网上交流。从他的成功来看,随着这一代在电脑和互联网上长大的年轻人的不断成长,网上的文学创作或许会很快脱离一般的信手拈来的业余爱好层面。
网上办刊:只为过把文学瘾,编者竟然谁也没见过谁
第一份网上中文纯文学期刊创刊于1995年,叫《橄榄树》(http://www.wenxue.com)。它的前者《中文诗歌网》就是份正经八板的期刊,有老总,有编辑,还有网上编前会,投稿的人还不少。
《橄榄树》编委会有十来个人,散布在世界各地,谁跟谁都没见过。加拿大蒙特利尔大学教授聂建云编委说:当时就是想办个中文杂志,对抗Internet上铺天盖地的英文,一提议,网上有人响应,就办起来了。这是个全开放的杂志,想过把编辑瘾的,发个E-mail,水平能力够的,就能坐上一把交椅,不想干的,说一声就能退出来,完全义务,完全兼职,也完全自由。
但这又是一份完全意义上的杂志。用E-mail投稿的人几天内会收到回信:“谢谢您的来稿,我们将在一个月内告知您来稿是否采用”。只要比较一下传统文学杂志的“来稿三个月内未接到采用通知可自行处理”、“来稿一律不退,请自留底稿”一类的话,这回信就委实太温情脉脉了。网络的快捷提高了办公效率,各编辑很快就能读到自投稿或组来的稿件,并在网上签发用稿单,确定下期的用稿。被淘汰的稿子,如果作者愿意,也能公开在网上,但不在杂志站点上,这样所有的人都能看到采用稿和未用稿之间的区别,并据以评判杂志的品味和编辑的鉴赏水平。
现在美国的总编祥子告诉记者:在《橄榄树》发表文章不付稿费。事实上,杂志的大部分开支由在美国的几位编委自掏腰包。不赢利,也不付酬,这一方面显示了办刊和创作的非功利性,一方面也说明网络的黄金时代还没有到来。没有公司在网络文学杂志上登广告,杂志也没法向访问者要钱。网络上的大部分资源目前是免费共享的。《橄榄树》既无关政治,又不涉色情,何况还处在这样一个纯文学低潮时期,谁肯掏钱看你这份杂志?但它的稿源却并不缺,无论编者还是作者,都只是因为热爱文学,也因为“好玩”。而且《橄榄树》不拥有所发文章的著作权,作者照样可以拿到传统文学杂志上去发表。
在网上,像这样正式的文学期刊很少,多数就是些书吧和文学站点,里面也基本上不发原创作品,多是热门图书,其中最多的是爱情、武侠、侦探、军事小说等。春光书屋的站长wf说:事实上,太纯的文学站点根本没法吸引人来访问。所以他的书屋里设了不少(爱情、成功)心理自测、笑话、漫画、游戏及股市行情等,事实证明,到书吧来做游戏(包括挖地雷、跟西施打扑克这类低级游戏)的人比看文学作品的人要多得多。
“不说别的,在网上看书,钱也花不起呀。再说,现在有什么小说是你看得懂的,又有什么散文是你值得花钱去读的?”一位经常光顾书吧的网虫在留言板上不屑地说。他上网不过是为了了解书市动态行情罢了。
所谓网上文学杂志,更多的就是上了网的杂志,像《人民文学》之类。但据说访问的人不多。人在网上,触到现代高科技的脉搏,很自然地会心悸而躁动,所以访问者习惯看些短笑话(如“——你怎么自己做饭?——我厨娘结婚了。——跟谁?——跟我”一类),而没法沉寂下来认真看长作品。好几家上了网的文学杂志也表示:他们的主要精力还跟以前一样在杂志上,上网只是副产品,他们一般只通过网络扩大杂志影响,并在网上先占个地盘,以防网络大发展时落伍,而并不指望真有多少人读杂志。
文学网虫:并不疯狂,一个个仿佛都那么冷漠
一般来说,没有真正的网上文学人。网虫们更感兴趣的是信息、游戏,作文学读文学都是兴之所致;作家更感兴趣的是创作、出书,上网只是玩票,好奇。
多数网虫对网上文学的评价不高,意见集中在内容粗糙、杂乱、不规范、良莠不分等方面。其中最糟糕的是古典文学,错别字常见不说,而且有些异体字或古字因汉字库里没有就空出来,或者说明:左边什么偏旁,右边是什么,然后用括号括起来,看了让人哭笑不得。
记者进入了一个书吧的聊天室,在网友指点下找到了从《孔雀东南飞》中发现中国首例左撇子刘兰芝的libido。他告诉记者:网络是个高度自由又完全失范的空间,是最合适解构主义者和精神病人的地方,以前有人从《离骚》里读出了同性恋,从《野草》里读出了鲁迅对弟妹的觊觎且言之凿凿。事实上,正是网络文学和文学人把文学“玩”成了最没意义的东西。在他的指引下,记者看了非作家玩票系列[BIG5]黄又兮的几篇小说散文,的确很意识流,让人头晕。我们在聊天时,另一位网友插进来说,网络最坏的一点就在于谁也见不着谁,像午夜电话,人们可以把心底里最黑暗、最肮脏、最无聊的东西都毫无顾忌地倒出来。其结果是使网络失去了最可宝贵的真诚和神圣感,包括文学的神圣。现在的青年都乐于表现顽主、痞子的一面,谁要说自己献身文学,是会被笑话的。libido反驳说,真诚还是有的,去年两青年不就是在网上谈热了后来结婚了吗?但神圣感的确不多,特别在几个著名的聊天室里,年轻人多,谈正经事的很少,瞎掰呗。议论政治、交流技术、聊人生感触的多,文学不是热门话题。
最后,记者试着公开了一个问题:你怎么看文学?你愿意用一生从事文学事业吗?半天时间,居然收到了好几个回答。有一个是:“文学是你忙碌一天后回家,在过街天桥上猛然看到高楼大厦、车来车往和一抹夕阳时感觉到的那种东西。可是除了无证小商贩和乞丐,谁会老呆在天桥上呢?”另一个回答是:“我愿意用一生去追(文学,或者别的),只要你每月给我800元房租和1000元生活费。”还有一个:“哥们,等我发了财,一切都好说。”最后一个是:“现在这个时代还没轮到文学说话。但我愿意为大家保持这个小小的火种,到时候再燃成燎原之势”。我很想把末一个回答给libido看,让他知道文学——包括网上文学都并不缺乏神圣和尊严,但libido已经下线了,别人让我欣赏了他的一篇新作——《当爱已成网事》:
网事不要再提,Modem已多风雨,纵然记忆抹不去,ID都还在心里。真的要断了联系,让电话好好继续,你就不要再苦苦追问我的IP。上网它是个难题,让人目眩神迷,不Talk或许可以,不灌水却太不容易,网费它真的离奇,抽风也让我着急,我对你依然沉迷,我对自己无能为力,别留连网友中,GGMM柔情万种,不要问他是否会相逢,不要管他是否言不由衷,为何PING不通,虽然有网就有痛。有一天你会明白,有了BBS就会不同,浏览总是太匆匆,我好害怕见到帐单以后心痛(网费太重),戒了网就没有痛(戒了网也没有用),将网事留在风中。
据说libido是只老鸟,他不久会把新作配上如泣如诉的旋律搁在他个人网页上。对多数网虫来说,这可能比王安忆在《收获》上又发了个长篇更具有吸引力。